【妖刀记】第十五折 东海一傻,刀舞八荒 科幻武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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妖刀记(15)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【第十五折 东海一傻,刀舞八荒】

  横疏影全身湿透,乌黑的柔发丝绺贴鬓,凌乱地粘着雪靥樱唇,发梢犹挂晶莹水珠,更添几分凄艳。

  当耿照奔回“响屧凌波”时,独孤天威正趴俯在她透着酥红的沃腴乳间,一手抓着一大团发醒雪面似的娇绵玉乳,滑腻的乳肉溢出指缝,还有一大部分裸出掌缘,满满地超过箕张的五指所能囊括,却又柔软到不堪蹂躏,被掐出大片爪状娇红,几乎维持不住乳廓的浑圆形状。

  “启禀城主,镇东将军遣使求见,人现已在大厅候着!”

  镇东将军慕容柔手握重兵,自先帝以来便是朝中重臣,备受宠信;说他是当今东海第一人,任谁也不敢有异议。这等来头,连独孤天威也惹不起。

  他放开横疏影,满脸不豫,随手一挥池面,激起无数水花。“小影儿,慕容柔那厮与我不对盘,他底下人我不想见!你处理便了,莫来烦我。”

  她衣带已断,只得揪起两片衣襟掩住身体;定了定神,强笑道:“正因如此,来使不可不见。小影儿先款待使者,慰问车马劳顿,待城主歇息好了,再见也不迟。”语声微微发颤,口气却如哄小孩一般。

  横疏影不敢久待,匆匆整理仪容,领着耿照拜别而去。

  两人来到回廊檐尽之处,距对面的另一条垂檐廊阶尚有十来步路,其间隔着一小座挑空花园,不想檐前一整片的丝毛飘落,居然下起雨来。初来时天气甚好,两人手边都没带伞,横疏影停步抬头,一时微怔,忽然机伶伶地打了个冷战,玲珑娇躯更显柔弱,窈窕腴润的背影说不出的寥落。

  禁园中闲人止步,除了服侍独孤天威的姬人,只剩园外把守的带刀侍卫。

  “怎么又是你?”先前那名侍卫一见是他,忍不住蹙眉。

  “这位大哥,请借把伞一用。”

  耿照频频躬身。“侍卫大哥见谅。二总管急着要离开,不能没有伞。”

  那侍卫自负拳脚,岂料一抓居然落空,几乎摔了个跟斗;扭头但见长廊转角衣影一晃,哪还有人?错愕之余,不禁咋舌:“这小子……好快的身手!”左右面面相觑,俱都无言。

  横疏影回过神,轻咬唇珠,眯着一双姣美的杏眼怔怔望向伞底的少年,心底忽觉迷离。

  横疏影见那油纸伞十分陈旧,透着变了味儿的桐油气息,皮膜似的焦黄伞面微透着光,从伞下向外望,仿佛一切都笼上一层朦朦胧胧的晕黄。她有很多年没用过这种伞了,连那股难闻的怪味竟都有些怀念起来;偶一回神,却见阶下的少年满面关怀,浓眉大眼的黝黑面上毫无心机。

  “穿上罢。咱们回执敬司去,莫让贵客等久了。”微一迟疑,低道:

  耿照心头一暖,因为担心她受凉,本想劝她披着。

  耿照一惊,慌忙俯首:“小人知错。”

  

  

  耿照也匆匆换过新衣,抹干头发,随她来到大厅。

  厅内东首客座上,分别坐着两人:次席上是一名清瞿的高瘦老者,头戴雪纱金翅的仿古冲天冕,一袭雪白高领深衣,材质是素雅而厚重的交织如意锦。

  末席则是一名中年文士,青衫包巾、相貌俊雅,身边只有一僮随侍,模样十分朴素。

  横疏影吃惯了四方饭,也不在意,径向文士敛衽施礼,盈盈拜倒:“抚司大人安好。大人公务繁忙,难得能来朱城山一趟,妾身待客简慢,有失远迎,才要请大人多多海涵。”文士忙拱手作揖,连称不敢。

  东海道最高行政机构为东海臬台司衙门,其行政长官便是经略使,一般都称“抚司大人”,乃东海各州、府、郡、县的父母官。“道”之一级,本不是常置,而是数百年来东胜洲形势板荡,不得不将天下划分为五大军区,即为东海、西山、南陵、北关、央土等五道。

  横疏影玲珑心窍,自不会去踩他痛脚,轻咬唇珠,笑着问:“是了,这位老先生嵚崎磊落、贞风亮节,望之俨然。令人好生相敬,却不知是哪一位学府大儒,驾临流影城指教?”

  横疏影虽已约略猜中,仍是装出一脸惊喜,掩口轻呼:“啊,原来是大名鼎鼎的‘兵圣’南宫先生!”

  据说南宫损有感于江湖仇杀甚多,倾轧牵连,在沉沙谷折戟台创立“秋水亭”,凡有仇怨欲决者,只消到亭中挂牌求战,无论仇家躲到天涯海角,秋水亭都能请来公平一战;死生仅止一身,绝不牵连无辜。久而久之,遂成江湖中人决战、约战的圣地。

  横疏影察言观色,盈盈下拜,礼数十分周全。南宫损似是嫌她衣饰过于冶丽,不够端庄,正眼也不瞧一下,只是微一颔首,聊作回应。

  “蓬门鄙夫,敢辱清听!”

  横疏影也不生气,咯咯一笑,故作少女天真的娇憨模样,唤来耿照,低声吩咐:“我桌上那本邸报,速速拿来。”声音虽小,左右却听得清清楚楚。南宫损肩头一晃,眉角微扬,似乎“邸报”二字触动了什么机关,令他山石一般的清冷严肃略有波动,无法再置若罔闻。

  他昨夜头一回进得二总管的别院书斋,知她桌上一向只有堆成山的公文,哪有什么邸报?微一凝神,快步至后进库房,让看管的弟子翻出一本薄册,仔细抹去封面积尘,又用力翻动几回,在掌间一阵搓揉,让线装处略微磨损,然后飞快送回横疏影手里。

  《秋水邸报》是秋水亭每月整理各种决战记录、江湖异闻,而后雕版印行的刊物。正邪两道或衡量时势,或搜集情报,均不可不观,影响力不容小觑。近年秋水亭声名鹊起,与此报有偌大干系。

  横疏影将书抱在腴润白晰的饱满乳间,得意娇笑:“我能捐银子助抚司大人支应赈款,可这本宝贝却出让不得。谁教抚司大人不随身带着,是好有趣的书呢!”

  迟凤钧听她提起,不觉苦笑。横疏影也不想太咄咄逼人,目光投向空着的首位,心想:“南宫损名头忒大,使者却不是他。这慕容柔……究竟暗藏什么盘算?”

  “岳老师?”横疏影秀眉一轩,忽然想起一人,惊诧之余,神色不动,只问:“莫非是鼎鼎大名的‘八荒刀铭’岳宸风?”

  放眼当今东胜洲,有一刀一剑的传承与各派均不相同,剑曰“鼎天钧”、刀曰“赤乌角”。鼎天钧剑的历代主人均享有“鼎天剑主”之名,继承同样的剑器、同样的头衔、同样的绝艺,以及能够号召南陵诸国游侠的崇高地位,被誉为南陵游侠之首。    而东海乌城山上的虎王祠岳家,历代家主亦都继承名刀赤乌角及“八荒刀铭”的封号,以一套“虎箓七神绝”傲视东海;尤其当代家主岳宸风更是出类拔萃,在剑派林立的东海道闯出大名,得与传承数百年的鼎天钧剑并称。人说“南陵剑首、东海绝刀”,所指即为此二绝。

  后来,镇东将军慕容柔听闻岳宸风英雄了得,约往一见。席间相谈甚欢,回头便对东海臬台司衙门施压,要讨了此人去。可怜的抚司大人不堪其扰,忍痛割爱,岳宸风遂改投镇东将军慕容柔的帐下。

  那人一身黑绒对襟箭衣,同色的厚绒黑抱肚,腰系犀角玉带,肩上两片黑缎披膊,足蹬皮靴、臂缠皮腕,身后黑披风猎猎飘扬,打扮既似微服出巡的高阶将领,又像威震两道的绿林大豪,说不出的威风凛凛。

  ——他……便是东海刀法第一人,“八荒刀铭”岳宸风!

  近看之时,才发现他虽留着一部豪迈的浓密燕髭,但生得剑眉星目、神气疏朗,相貌颇为英俊;衣着虽作武人打扮,髻上却裹了文士常见的披背包巾,束着小小金冠,横插一枚镶金绿玉钗,文武兼备,煞是好看。

  巨汉斜背着一只巨大的乌漆刀匣,想也知道,盒中所贮必是威震东海的绝世名刀赤乌角。从刀匣的尺寸推断,赤乌角刀虽不若万劫庞大,但均属万钧巨刃,若由造诣深厚、势均力敌的刀客持握,未必不能战胜万劫妖刀。

  耿照心中燃起一线希望,仿佛在面对第三次妖刀之战的艰难路上,自己并不是那样的孤独。

  横疏影从西首主位上起身,轻移莲步,袅袅娜娜一欠身,敛衽行礼:“妾身横疏影,见过岳老师。”

  众人分边坐定,耿照唤厅外的婢仆奉上茶点,便在横疏影身后侍立。

  横疏影毕竟是姬妾的身份,能坐上西侧的首位,那还是看在独孤天威目无礼法、任性胡为的份上;若在他处,无论王侯府中抑或世族大派,断难如此。独孤峰贵为世子,是未来的一等昭信侯,便于三级金阶之上、城主宝座一旁,特为他设置一座。

  岳宸风吞下茶汤,将骨瓷盖杯搁回几上,清了清喉咙,朗声道:“横二总管,岳某无官无职,乃是一介草莽,不擅官场文章,那些个拐弯抹角的话儿,咱们便省了罢。”

  岳宸风点了点头。“岳某此行,为的是三府竞锋之事。少时言语上若有得罪,二总管勿要见怪。”

  “三府竞锋,乃是东海一年一度的盛会,天下英雄齐聚,好不热闹。抚司大人、剑冢的萧老台丞,年年都与会指教,嘉惠我等良多;便是京城军器监、羽林军的大人们,也时常驾临,朝野一家,各有斩获。”她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,勾着幼细白晰的兰花小指,以杯盖轻刮汤面,凝眸嫣然道:

  岳宸风闻言微笑,摇了摇头。

  横疏影不慌不忙,敛目微笑。

  岳宸风竖掌一立,打断了她的话。

  “胜方得为羽林禁卫铸造械甲,以及用来赏赐众大臣的仪剑铠仗,以国库缗帛购买,成本是工部军器监自制的数倍、乃至十数倍。京城贵族乐此不疲,竞逐求藏,三十年来蔚为风尚。

  横疏影淡淡一笑。

  岳宸风笑道:“青锋照擅制各式软硬奇刃,花巧甚繁,是以年年得胜,一面自国库取财,一面在王公贵族之间炒作,大发利市;赤炼堂善于大量制造,又掌握酆江漕运,利于输出,因此年年都输,来做各地驻军的生意。我家将军说了,这叫‘窃食国禀,交相蟊贼。’天下之恶,莫过于此。

  横疏影料不到慕容柔竟使出这等杀招,猝不及防,心中暗暗叫苦;雪白的俏脸上却不敢泄漏半分心思,唯恐再失先着,打点精神,沈着应对:“慕容将军言重啦。却不知这新的竞锋规则,却是怎生比法?”

  南宫损铁面如霜,双掌交迭,拄着三尺仪剑,只微微点了点头。

  岳宸风又道:“既是赌技竞锋,自不能套招混赖,私下干那利益分配的勾当。无奈三府竞锋为青、赤两家把持日久,白日流影城势单力孤,独木难撑大局。为解此弊,须引入新血,才能杜绝交相蟊贼的恶习……”抬起头来,目光一紧:

  横疏影俏脸微变,轻咬着如软熟樱桃一般的丰润唇珠,一句话也没说。

  岳宸风朗声大笑,连连挥手:“世子言重了。我家将军的意思,是想让竞锋之会更公平,也更活泼昂扬,一扫多年来的沉沉暮气,带来全新的气象。”

  他面色一沉,霍然起身,一脚踏上莲墩,俯视阶下:“岳老师,打铁铸剑非是过家家,莫说青锋照、赤炼堂,便是白日流影城,也足足下了三十年的苦功,才有今日的规模。我且说句不中听的:镇东将军府纵有名剑宝器,未必是三家敌手;慕容柔既要下场比拼,可有输的打算?”

  横疏影来不及拦阻,不禁蹙眉,迟凤钧更是面色丕变。南宫损低垂灰眉,双手拄剑,似是低低“哼”了一声,严霜似的嶙瘦面上无甚表情,看不出是褒是贬,

  迟凤钧赶紧缓颊:“有南宫先生为公证,自然是如悬明镜了。”

  独孤峰言为之塞,明知此事对流影城绝无好处,一时却不知该如何辩驳,握着雕成狮爪形状的黄花梨扶手缓缓坐下,俊脸微青,面色变得极快。厅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,气氛尴尬;岳宸风似乎早已料到,面带微笑,从容端起茶杯啜饮。

  “按照过往惯例,竞锋大会的比法儿,通常由三家各出一口兵器,请通刀识剑的江湖名家品评优劣,然后再试钝锐、刚柔、曲直、松韧、阴阳五行等,从中推出锋会魁首。岳老师是东海首屈一指的刀法大家,今年的比试,不知是否有幸能请到岳老师评点,更增大会光彩?”

  “愿闻其详。”

  “四把兵刃,四个人。”他似笑非笑,傲然昂首,虎目中微绽精芒:“四人持兵,在折戟台上一决高下;兵器毁去自然是败,若持兵之人不幸身亡,也算失败。胜者为王,这,才叫做武斗!”

  青锋照、赤炼堂的基业都逾百年,白日流影城三十年来努力精进,工夫亦不容小觑,镇东将军府未有根柢,如何能在兵器铸造上胜过三家?慕容柔定下这等规矩,分明是想以武功取胜。

  “卑鄙!”

  岳宸风怡然自得,从容道:“将军也不欲多占便宜,决定将竞锋大会的时日推迟三月,贵城好生准备,尽情发挥。今年六月初三,在沉沙谷折戟台,镇东将军府恭候大驾。二总管,我家将军之言,岳某人都带到啦,叨扰甚久,就此别过。”说完便要起身。南宫损、迟凤钧也跟着站了起来。

  迟凤钧微一迟疑,又坐了回去,拈须笑道:“二总管说笑啦,流影城既有香醪盛景,又有佳人,哪个肯走?”南宫损乜他一眼,拄剑还坐,不发一语。

  “……且看你弄什么玄虚。”他双目锐利,似正如是说。

  一会儿忽有一名娇美小婢赶来,一见厅内坐着外人,顿时有些畏怯,低声嚅嗫:“启……启禀二总管,城主请各位过去吃茶。”横疏影杏眸一睁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连迟凤钧等都纷纷转过头来,露出错愕的神情。

  据说流影城的大总管闾丘望,已有十年的时间见不着城主了,无论这名曾任侯府太傅的老人用软用硬,独孤天威就是不肯接见,还为此逃到京城平望都去,一待就是半年,弃领邑、城务于不顾;闾丘老人没奈何,从此怕了这位傻瓜城主,他爱用小妾、厨子、伶人来当总管也行,什么都按照他的意思,只求流影城的丹墀宝座上能有一个主儿。

  总算横疏影回神得快,轻咳一声:“去禁园么?”那小婢长侍园内,平日少见这位二总管,对她十分惧怕,颤声答应:“回……回二总管的话,是去园子里没错。”没等她开口,扶着镂花门棂福了半幅,逃命似的跑出厅去。

  岳宸风推辞不得,唤从人抬着十几箱的礼物,一路往内城里去。

  云锦姬低垂粉面,脉脉一笑,当真是风情万种,细声道:“二总管好,各位大人好。我家城主已久候啦,请诸位随云锦姬一同前往。”有意无意一瞥,水汪汪的杏眼里眸光盈盈,分外冶丽。

  横疏影冷眼睨着,木然一笑,并不言语。云锦姬却如花蝴蝶般翩然转身,领着众人走在弯弯曲曲的廊庑间。

  回廊尽处另有五级云阶,上接宽阔望台,檐下一块泥金字匾,写着“不觉云上”五个大字,走势如飞凤潜龙,气魄逼人。其下并未落款,却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大国手的笔墨。

  云锦姬笑道:“这座‘不觉云上楼’乃出自主上设计,楼高五丈,一路行来,却也一点儿也不像在爬坡。我们平日都乘肩舆来,从轿夫的肩上往外瞧,那才叫做好看呢!”

  客席上已有三人:一名青年大胡子捧着海碗,与独孤天威相饮甚欢;一旁的少女踞坐得有些不耐,百无聊赖,不时揉揉膝腿直起腰,偷捏着充满弹性的柔嫩圆臀,弄得骄人的鼓胀胸脯不住轻晃,乳浪盈盈,撑高的细罗襟襬随波荡漾,煞是好看。

  “喂,你一直动来动去,莫不是身上长虫?”大胡子怪有趣的瞟着,出口揶揄。

  首席之上,另一名端雅健美的红衫丽人嗔怪似的望她一眼,低声道:“快坐好!忒没规矩。”直起结实苗条的柳腰轻咳两声,独孤天威赶紧移开视线,又与大胡子喝成一片。

  红衫女郎瞪她一眼,似是低声说了两句,少女一吐丁香似的小小猫舌,缩着颈子坐好,红扑扑的雪白圆脸却溢满笑意,眯着两弯眼缝,整个人都活了起来。

  这三位贵客,自是胡彦之、黄缨及染红霞了。横疏影尚未向城主报告昨夜之事,一见三人在此,不免有些惊疑。独孤天威骨碌碌地喝干了一大碗酒,笑道:“我听说你中午要请客吃饭,便把人一股脑儿找了来,同吃同说,干净省事。”

  独孤天威喝得满脸通红,一指儿子:“没礼貌!胡……胡大爷叫你哪!”

  横疏影赶紧为众人通过姓名,分派坐定。岳宸风乃主客,自是坐在西首第一位;向独孤天威献上礼物后,冲着染红霞与胡彦之一抱拳,朗声笑道:“久闻‘万里枫江’与‘策马狂歌’的大名,两位都是东海七大门派中的闻人,今日得见,甚感荣幸。”

  耿照心中微动,忍不住投以关怀的目光;她却别过头去,神情冷漠,苍白的雪靥泛起一丝娇红。独孤峰自登望台以来,视线始终着紧,须臾未离;偶尔一瞥耿照,目光十分不善。

  横疏影将岳宸风的来意扼要说明,岂料独孤天威抓耳挠腮,好不容易捱到说完,嗤笑:“慕容柔爱办捞什子大会,让他办去!搞这些不必花银子么?偏生这厮,特爱搅和!”

  横疏影唯恐他越说越不象话,笑着说:“主上就是爱说笑。是了,这位岳宸风岳老师,人称‘东海第一名刀’,乃是当世的英雄人物。就连慕容将军,也对他礼敬三分呢!”岳宸风抱拳拱手,连称不敢。

  胡彦之正自饮酒,冷不防“噗”的一口喷了出来,呛得直捶胸口。

  岳宸风面色不变,呵呵笑道:“浮世虚名,不过是江湖朋友抬爱,恐辱城主大人清听。胡大侠是青帝观鹤真人高足,系出名门,身怀绝艺,自是瞧不上我们这些乡下武师。”

  “师父担任掌教多年,外人说起时,多称‘观海天门鹤真人’。若非教内同修,又或留心东海道脉之人,谁会说‘青帝观鹤真人’?”

  鹤着衣接掌天门后,青帝观住持之位便传给了师弟,此后未再以观主的身份行走江湖。胡彦之呛咳一阵,不觉留上了心,只觉岳宸风越看越是熟稔,似曾相识,抚胸道:“岳老师的容貌十分眼熟,不知我们从前……是否见过?”

  胡彦之笑道:“是么?”举碗饮酒,心中却若有所思。

  独孤天威也不举杯邀饮,自顾自的喝着,闭目喃喃道:“好酒。”

  “可惜没有下酒的小菜。若有一碟咸豆,土酒都能喝出肉味来。可惜!”

  众人啼笑皆非,岳宸风自入城以来,还未受过这般冷落——他在镇东将军府备受礼遇,连慕容柔都不曾稍有轻慢,若非碍于独孤天威爵位甚高,又是极受圣上恩宠的皇亲,只怕不肯忍耐安坐。

  领头之人高瘦黝黑、长臂如猿,喉间一道暗红伤疤,却是流影城三总管老泉头。

  独孤天威可不理她的精细讲究,精神大振,笑顾众人:“各位,这是本城的三总管呼老泉,天下名厨!各位且来试试他的手艺。”见石釜模样新奇,忍不住搓手:“老泉头,这又是什么名堂?”

  “回主上的话,这道是冷食,都管叫‘棺材羊’,没有正式的名字。”

  众人一落牙箸,偌大的望台上忽然鸦雀无声,除了咀嚼细品的声音,只余微风轻拂。

  他言语粗鄙,诸人却觉说不出的贴切,仿佛正该如此。老泉头垂手驼立,面无表情,对以一道菜震住了全场这件事,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,双目空茫茫地落在虚空处,颇似入定老僧。

  岳宸风放下牙箸,口腹皆足,满腔隐忍似都散了去,心平气和,怡然道:“百年之前,乌城山上有猛虎肆虐,方圆数十里内无人敢近,就连到山脚下打柴都不可得。居民被迫一再迁村,仍不得安宁,十分苦恼。

  “说也奇怪,这石碑一路运进山中,沿途都无猛虎出现,村民顺利将碑置于深山里,完成镇煞。游方道人欲讨酬谢,村民却想:‘石碑都安好了,又何必再花这个冤枉钱?’遂与道人反脸。道人挨了一顿打,恨恨离开,临走前只说:‘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!前事未完,自有报应!’”

  “说来说去,还是道士自己蠢。不先留一手,能怪人事后反脸么?”

  后来,村民们求教于寺庙里的得道高僧,才知石碑破煞只完成了一半。

  无奈虎群强盛,今非昔比,乌城山方圆百里之内,已无人能近。

  “后来呢?他成功了吗?”黄缨问。

  “少年下山后,将村人集合起来,对他们说:‘我已将锁灵碑上的虎字符咒砍毁,从此乌城山的虎群将依天道,粮食足够便兴盛、粮食衰竭便败亡,有生有死,自在循环。虎本无心,因人而成妖;人既不灭,岂可灭虎?这道理,希望大家明白。’

  “村民们感谢少年,在石碑边替他筑庐居住,并将虎尸集中埋葬,长供香火,称之为‘虎王祠’。少年后来在此娶亲生子,传下后嗣,代代均为虎王祠主人,受村民供养尊崇,成家立业,因此才说‘以虎为名’。”

  “喔?那‘以虎为姓’又是何解?”

  “先祖所用的乌角宝刀,因屠虎之故,染血不褪,被称为‘赤乌角’;而本庄嫡传的绝学‘虎箓七神绝’,据说也是先祖在与虎群搏杀之际所悟得。以虎为刀、杀虎成艺,所指便是如此。”

  独孤天威却说:“据本侯所知,你爹、你爷爷,甚至你爷爷的爷爷,武功都不咋地,江湖上没几人叫得出字号。虎王祠岳家庄的‘虎箓七神绝’,还有那赤乌角刀的大名,可说是成在你岳某某的手里。这,又是怎么一回事?”

  “正所谓:‘前人种树,后人乘凉。’岳某有幸集前代之大成,才得稍僭薄名,原是不值一笑。大丈夫处世,所求不过一个‘义’字,虚名浮云,何萦怀哉?”忽然转头:“你说是么,胡兄?”

  黄缨鼓掌道:“岳老师的故事真是好听。可惜一下便说完啦,我还没听够呢!”独孤天威笑道:“那有什么难?本侯也来说几个给你们听。当年太祖皇帝攻打蟠龙关时,我就在博罗山附近的黄泥沟策应,也见过大风浪哩!”

  独孤天威骂道:“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!兵法有云:‘攻心为上。’我打心底策应太祖皇帝,真心真意,这是上上之策。不说我当年也才十二岁,难不成叫上阵去送死么?”胡彦之一口酒还没咽下,“噗”的一声,就着碗边又全喷出来,不住捶打胸口猛咳嗽。

  独孤天威看了看,伸手一指:“老郑,你们那位是谁呀?”

  独孤天威挥手打断。

  郑师傅向老泉头投以求助的目光,老泉头垂目不动,活像庙里没贴箔的金身。郑师傅死了心,拎着举手的瘦小少年往台上走,兀自小声吩咐:“你呀!唉,小心说话,别恼了城主,会掉脑袋的……”

  独孤天威又好气又好笑:“行了老郑你下去呗!他要撞地死了我还问不问话?”郑师傅维维诺诺,打着哆嗦一路倒退,不敢抬头望二总管那厢,险些跌了个四脚朝天。

  独孤天威连喊几声,少年始终五体投地,除了不停颤抖,居然毫无反应。

  趴在地上的瘦弱少年抱头惊起,不小心吞进几口,陡地一阵呛咳,挣扎起身。郑师傅又要冲上来摁他,却被独孤天威制止。“老郑,合着是你们傻了。他坏掉的不是脑筋,是耳朵。”

  独孤天威指着自己的耳朵,对他说:“你听不见,是不是?”少年睁大乌青的双眼,伤兽般憔悴失神的眼中初次有了一缕光,猛然点头;一会儿又指自己的眼睛、遥指独孤天威,右手不停开阖,状似嘴巴说话。

  “你虽然听不见,但能读唇语。是不是?”

  独孤天威又问:“你识不识字?”

  “我让人备妥笔墨,你把事情写出来可好?”

  他将左手的缠布一圈圈解开,赫然露出一只布满凄厉伤疤、仿佛被尖刀凌迟过似的枯掌,表皮硬而焦黄,宛若晒干的蝙蝠皮膜;其上有无数淡色陈疤,受损的肌肉已见萎缩。整只手掌只比枯骨稍大一些,五指并拢时异常尖细。

  黄缨吓得惊叫一声,忽觉有些反胃;横疏影与染红霞双双转头,都不忍再看。

  独孤天威猛搓下巴,皱眉道:“看来你身上的案子,是冤得紧啦!你的仇人废了你的双手,偏偏又不杀你,这份用心也是够毒了。”

  染红霞点了点头,神色却有些无奈。

  胡彦之转头道:“岳老师在镇东将军帐下,参赞军机、位尊权重,不知通晓这套‘道玄津’之术否?”

  岳宸风怡然道:“胡兄说笑啦,干兄弟底事?”

  岳宸风笑道:“城主此举,也未免太过劳师动众啦!”

  “启禀主上,小人通解手语,能否让我一试?”

  独孤天威想起晨间便是他坏了兴致,神色不善,冷哼道:“你会手语?”

  “你老子是聋的?”独孤天威挑起半边眉毛,笑容里有些恶意。

  “是我姊姊。我姊姊一生下来,耳朵就听不见。”

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(欲知后事,下折分解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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